芹意沉默了。不是因为她不清楚答案，而是因为她早已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，而且也不断得出相同的结论；但却苦于被压迫了十三年的记忆的作祟，以及对这个新世界的陌生感，她总是停滞不前，没有勇气行动起来，反而将自己的人生目标转移到“寻求快乐”这种模糊不清又似乎不无道理的事上，欺骗自己将“没有勇气迈出第一步”也看作是一种寻求快乐的方式。压抑的内心可以借光鲜亮丽的事物得到暂时的放松，但这种放松并不是解脱，其不过将人有限的注意力转移而已——等到内心的压抑增长到无法忽视的水平时，才是一个人真正崩溃的开始。而这时，已没有什么补救措施了。
“因为……”芹意的声音通过颤抖的双唇竭力嘶吼，“我…害怕……”
“嗯。”若雨起身，单膝跪在芹意身前，微笑着握着她的手。
“…害怕……变化……自己主导的…变化……”
若雨握着的那只手不停颤抖着，芹意心里陷入极大的不安；她知道，刚刚的行为——向别人揭露自己内心最深层的这个行为，本身就算是一种“自己主导的变化”。
就在刚刚，她迈出了第一步。她将本打算深埋心底的胆怯展露给了这个红发女孩，女孩就像前世的大小姐那样接受了自己，像最勇猛的骑士那样守护了她。
*
“可以再握一会儿吗？”
“当然。”
芹意侧躺在床上，注视着同样侧躺在床上的若雨，二人双手交错着，十指相扣。
“刚刚，真的有点吓到我了，”若雨笑着说道，“我是很想和你关系变好啦，也愿意听你倾诉些事情；可刚刚的架势很了不得哦，像是要说出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。”
“别笑啦……那个，别说出去哦。”
“嗯嗯。不过刚刚的样子也很可爱，跟第一次遇到时差别大得不是一点半点。虽说之前也很可爱……嗯……怎么说呢，那时的你，就像是没有香味的百合一样。”
“欸？有吗？”芹意吃了一惊，她一直以为自己有着完美的面具，别人根本看不出变化。
若雨使劲点了点头，“是啊，就像精致的木偶，没有灵魂似的。虽说那时和你聊天也蛮开心的，但有时还是蛮气人的。”她戳了戳芹意的脸，“就像食堂的那件事。可别觉得我忘了哦。”
芹意苦笑起来，但随即又化为抱歉的表情，“就像我刚刚说的……我…不太敢主导变化，不想做引人注目的事……但有时，不这么做又很痛苦。”
“看出来了。今天你总是苦瓜脸。”
“我明明有笑啊？”
“那也是苦瓜脸。”
二人都笑了起来。芹意将若雨的手握的更紧了些，深吸一口气，说：“等等，能陪我一下吗？”接着又支支吾吾说：“那个……我还没办法做得那么好。”
“嗯……”若雨想了想，结果出乎意料地说：“这个不太行。自己去自己去。”
“欸？为——”
“那不是你的私事嘛，我不好掺和的。”她果断地放开了芹意的手。
芹意一下子失落起来，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；但随即又暗自惊叹：什么时候自己开始依赖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孩了？不过仅是一瞬便不怎么纠结了，毕竟自己似乎也并没有很高的精神年龄，死去的时候也不过是13岁，而且生前也总是依赖大小姐。非要说的话，就是有些疑惑一个像若雨这样的六岁女孩为什么会如此成熟稳重？难道这个世界的贵族孩子就是这样，还是只是因为她比较特殊而已？
虽然心里有个疙瘩，但芹意也没去仔细思考。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，她见过的人都十分有限——谁知道世上就不会有像若雨这样的早熟孩子呢。
芹意深吸了一口气，压抑了下不停捶着胸口的心脏，从床上坐起来，有些粗野地蹦下床。
“要去吗？”若雨起身靠在床头问道，顺便拿了本床头柜的小说。
“嗯。能给我加个油吗？”
“有这个必要吗？”她笑着说，“明明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声援就能做得很好。”
“噗……真过分啊，是在跟我较劲吗？”
若雨没有回话，只是依旧展露着她那一如既往的温柔笑脸；芹意也回了个笑容，无言地走出卧室。
*
径直走向子爵的办公室，芹意发现自己出奇的冷静，并没有因为要去做不习惯的事而惊慌失措；恐怕是因为刚刚在卧室里已经迈出了第一步，某种程度上适应了才会这样吧。
“大小姐……”芹意说出无论谁听来都会觉得怪异的单词——这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语言，“大小姐……”她已经来到子爵办公室门口，“……请给我勇气。”推门进入。
“爸爸。”
子爵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，眼中满是疲惫；在他一旁还有张斜着的木桌子，副手的行空大校头都不抬地处理着文件，时不时丢到子爵桌子上几摞牛皮本。
“…嗯？芹意？”子爵见是芹意来了，脸上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，起身走到她面前，蹲下问：“怎么了，大晚上过来？”
“青莹的事。”只是提到青莹的名字，子爵就像是了然于心似的点了点头，芹意继续说道：“曦琳心情很不好，肯定是青莹又为难曦怜小姐了吧。妈妈的话她不听，你去管管她。”
“倒也没这个必要吧，”子爵的语气意外的软弱，“青莹不是做不好事情，大概是曦怜不太适合做她的女仆吧；当然，也有曦琳的因素在。”他顿了顿，模棱两可地说：“青莹这次其实已经长记性了……芹意，你想换女仆吗？”
“欸？我？”芹意没想到子爵把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，顿时有些不知所措，“为、为什么要换？”
“你看，她们这对姐妹其实乱七八糟的要求还不少，青莹也不喜欢，不如趁这个机会给你们都换个更听话更干练的。”
到这里，芹意已经有点明白了。看来子爵想应青莹的想法把这对姐妹换走，大概是为了避免这种主仆间经常性的矛盾吧。
如果在这里说了“可以”二字，曦琳和曦怜就会无可争辩地被解雇吧。
芹意考虑了下，对子爵说：“不知道，过两天再说。”然后忽略掉子爵困惑且为难的表情，直接离开了办公室。可以肯定的是，子爵在这件事上几乎愿意站在青莹一边，而这其实蛮令人费解的，毕竟子爵并不算非常溺爱女儿的父亲——相比于其他贵族来说。
芹意决定再去和曦琳聊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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